Lin

少年谷主

对于鬼谷的谷主来说，自己人永远比外人更麻烦。鬼谷的人心里自然都是鬼胎，劫物时经常有私藏，杀人时也迂回试图撬出些秘籍秘闻。

  

温客行不一样。他杀人时不拖泥带水，对抢到的东西也不闻不问，众鬼推诿过失，争抢功劳时从来一言不发。但是老谷主没有夸奖过他，对他依旧严苛。

  

温客行满十八岁那年，老谷主的年纪逐渐上来。那时，十大恶鬼中几个年富力强的隐然开始各自为政。有一天他把温客行叫住，盯了一会儿，慢慢说：“阿行，现在你的武功在谷中少有对手了吧。”

  

温客行没有说话，只是低了低头。

  

“阿行，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忠心。我若是提拔你做十大恶鬼之首，你可高兴？”

  

温客行脸上没有喜悦或畏惧，甚至没有惊讶。他提着水壶的手垂下去，平静无澜地说：“谷主让我做什么，我就做什么。”

  

这正是老谷主希望看到的反应，但是他没有显露出来，淡然应声：“ 嗯，你下去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老谷主的承诺还没来及实现，变数就发生了。十大恶鬼中的一半加入了两个月后的那场叛乱。

  

老谷主在扇骨划过咽喉的时候连眨眼都没来得及。汩汩的血让他说不出话，他用尽全力去看面前的青年，终于看得清清楚楚，那双满是疯狂和恨的眼睛，和多年前小院里那个狂喊“你们杀了我吧”的幼童毫无二致。

  

老谷主甚至忘了反击，脑中巨大的疑惑在和死亡赛跑，温客行是如何让自己放下戒备的。但是他来不及多想了。温客行把头从血肉模糊的脖颈上生扯下来。

  

罗浮梦赶上来时正看到这一幕。温客行眼里闪着妖异的光，狂热又专注。

  

“ 阿行，走啊，快走…..阿行，你出谷去吧, 离开这….”

  

温客行只是看了浮梦一眼，好像耳聋一样对她急切的低语没有任何反应。

  

他转身缓缓走向石台，那背影显得比浮梦记忆中任何时候都高。他用一种巫术似的表情单手举起人头，沥下的血滴在石板上，声音听起来比崖下的厮杀还震耳，接着传来可怖的嘶吼：“从今以后，唯我独尊。”

 

 

阿湘走进石室时外面几个鬼正用水冲洗石板上的血迹。

 

烛火照亮了多半间石室，温客行在光亮之外的暗影里，半躺半靠在一只长椅上。阿湘没有像平时那样径直走过去。温客行的目光从暗中亮起，像炭烬中突然爆起的火星：“连你也怕我吗？”

  

“我不怕。但是主人，你和无常鬼他们合伙造反，为什么一点都不告诉我？”

阿湘扁着嘴唇走上来。

  

温客行一面伸出手让阿湘把上面的血擦净，一面说：“因为你太笨。”

  

“主人…..”

阿湘跺脚瞪眼晃着头说。

  

“我累了，去告诉无常鬼，守着外面的通道，有人接近一概杀了。”

  

“知道了主人。”

阿湘得了金牌令箭一样，又得意地笑嘻嘻去了。

 

 

数年后，鬼谷谷主温客行坐在越州城一间繁华的酒楼上品酒，走过的人多看一眼，便望见一个锦衣薄幸，游戏花丛的风流公子。

  

春光正好，天色如洗。温客行颀长的手指划着桌面上光和影之间的界线，想着阳光的奇妙之处。芸芸众生，高贵或贫贱，行善积德或恶贯满盈，都一样被这阳光照着，暖着，不多不少，不偏不倚。他想，阳光也许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。

  

他看见石桥边的男人，枯瘦潦倒，放眼众生却是唯独一个不为生命的期限奔忙的人，悠然如孩童。温客行忽然笃定地想，那人此刻，应该和自己的思绪如出一辙。

  

阿湘说那是个要饭的，温客行笑着说：“他是在，晒太阳。”

  

  

（全文终）